男女主角分别是许成瑜吴渭的其他类型小说《世家福妻许成瑜吴渭 全集》,由网络作家“姑苏羡”所著,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,本站纯净无弹窗,精彩内容欢迎阅读!小说详情介绍:许成瑜住的湛露,正间外门匾是她爹许松山亲手题写,一副对子出自她四哥许砚明之口。至于进得屋中去,正堂正对门的紫檀长案上,麒麟错金底青玉香炉又是她祖母年轻时最爱的,她五岁那年,自她祖母房中“搜刮”而来。这院子自内而外,除去精致富贵,更不知有多少长辈亲眷爱重之意在里头。绿珠挑了帘子进门,见她盘着腿窝在拔步床上,面前食几上摆着棋盘。丫头噙着笑过去,把手上的剔红食盒往床头圆墩儿放下:“姑娘要不要先吃点点心?我叫她们做了糯米鸡汁粥,一会儿就能吃了。”许成瑜头都没抬:“别忙了,我不饿,你来陪我下棋。”绿珠脸一垮,站起身的动作都放慢了。她家姑娘于博弈一道甚是精通,乃是个中好手,便是大哥儿同姑娘对弈,也只是勉强打个平手,或偶有分心走神的,还要输上几子...
《世家福妻许成瑜吴渭 全集》精彩片段
许成瑜住的湛露,正间外门匾是她爹许松山亲手题写,一副对子出自她四哥许砚明之口。
至于进得屋中去,正堂正对门的紫檀长案上,麒麟错金底青玉香炉又是她祖母年轻时最爱的,她五岁那年,自她祖母房中“搜刮”而来。
这院子自内而外,除去精致富贵,更不知有多少长辈亲眷爱重之意在里头。
绿珠挑了帘子进门,见她盘着腿窝在拔步床上,面前食几上摆着棋盘。
丫头噙着笑过去,把手上的剔红食盒往床头圆墩儿放下:“姑娘要不要先吃点点心?我叫她们做了糯米鸡汁粥,一会儿就能吃了。”
许成瑜头都没抬:“别忙了,我不饿,你来陪我下棋。”
绿珠脸一垮,站起身的动作都放慢了。
她家姑娘于博弈一道甚是精通,乃是个中好手,便是大哥儿同姑娘对弈,也只是勉强打个平手,或偶有分心走神的,还要输上几子。
她每日跟在姑娘身边儿伺候,好些时候姑娘心静,就自己跟自己下棋,但觉得无聊时,便要抓了她来作陪,一来二去的,她慢慢也就学会了。
可总归她是做下人的,这样风雅的事情,同她是不大有干系的,是以姑娘非要拉她一道下棋,她打心眼里,十分抗拒。
绿珠站在那儿,一动不动的:“姑娘就别……”
“每回叫你陪我下棋,都这样推三阻四的,我又不赢你银子,你推什么?”许成瑜终于抬了头,斜着眼风扫过去,“坐啊?”
绿珠扭扭捏捏的,眼角眉梢一起往下垂,心不甘情不愿的坐了过去。
面前的棋盘是白玉为盘,连许成瑜手上的子儿,也是白玉的。
绿珠皱着一张小脸儿看了好半天,算是彻底愣住了。
这分明是一盘残局,不,于她而言,是死棋啊。
于是她哭丧着脸,看起来可怜兮兮的,抬眼望向许成瑜:“姑娘……”
许成瑜靠在三足几上,拿手掌托着腮,见她这般模样,便笑了:“我教了你那么久,你怎么就不长进呢?”
她一面说,一面稍稍坐直些,从绿珠身前的棋盒里拿了颗黑子,几乎不假思索的,便落在了棋盘左上角。
绿珠几乎惊呼出声:“姑娘这不是把一片黑子都拱手相送了吗?”
“这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。”许成瑜收了手,又去看绿珠,见丫头面露困顿之色,无奈摇头,“你不送这一片黑子,就只能叫我步步紧逼,无论走哪里,都是死路一条,败局已定。可你送了这一片黑子,却能活下来右下角的另一片黑子,说不得还有机会反败为胜。一生一死,虽说是尽力一搏,未必一定能赢,可有机会,总强过没机会,对不对?”
绿珠抿唇想了好半天,倏尔娇笑起来。
只是她受教的话还没说出口,外头云珠从屏风绕过来,面色并不大好。
许成瑜侧目瞧见了,眼儿一眯:“怎么了?”
云珠三两步凑上去,一蹲身:“三太太那里打发了碧落姐姐来传话,说请姑娘立刻到三房去一趟,我素日同碧落姐姐有些交情,多问了两句,原竟是三房那里把白云居的事情闹开了,连姑娘差点儿被人掳走,又叫小公爷救下这样的事,三太太也全都知道了,这会儿正生气呢!”
许成瑜眉心突突的,手上的白子,就再落不下去了。
事情怎么会传开的这样快呢?
许成瑛虽然是个没心计,又有些口无遮拦的傻姑娘,可是答应了的事情,就断不会转脸儿闹到她母亲面前去,至于她身边服侍的丫头,她自己也有本事约束好,总不至于是哪一个在她三婶面前说漏了嘴……
“她身边的丫头说漏的?”
云珠却摇头:“我听碧落姐姐的意思,七姑娘回家只是到三太太跟前去请了个安,便回了自己院儿里,采葛的人也没到三太太屋里去,大概并不是七姑娘身边的丫头说漏了嘴。”
丫头回了话,见许成瑜并没有要起身的意思,犹豫了下:“姑娘不过去吗?”
这个时候,当然是不能过去的了。
既知道出了事,不去知会母亲,反倒打发了碧落到湛露来叫她,打的什么主意,她多少猜得到。
她做晚辈的,真到了她三婶跟前,三婶说什么,她都只能听着,受着,反驳了,就是不恭顺。
虽说她是长房嫡女吧,可三婶现在端的架势,摆明了是想“兴师问罪”,她又不是个傻子,还要这时候一头撞上去。
恐怕真的是三婶害怕成瑛闯了祸,惹急了江蕙,才闹出后面的事情,是以眼下不管怎么说,“罪名”不能叫成瑛担着,也怕爹和大哥回家后知道此事,去责怪或是埋怨成瑛胡闹,谁叫她是知书达理,四平八稳的许五姑娘,而成瑛却是一贯无法无天,骄纵坏了的许七姑娘呢?
三婶这是一心想护着自己的孩子,最好是立时就把所有事情都扣在她身上,叫她再难分说,便是惊动了母亲,也没法了。
许成瑜看了眼棋盘,心下冷笑,不屑极了,人又靠回三足几上:“去告诉碧落,我在外面遇上那样的事,心情也不好,也受了些惊吓,回了家便睡下了,吩咐了不许人打扰,这会儿连绿珠也不敢叫醒我,去不了三房回话。你打发了她去,就把院门关起来,谁也不见。”
云珠迟疑须臾,瞧见了绿珠朝她使眼色,就什么都没说,又一蹲身,欸的一声应下来,掖着手急匆匆的出门去了不提。
等她一出了里间,许成瑜面色一沉,叫绿珠:“你去交代院里的人,不许到外头乱逛乱跑,今儿就安生在家里待着,要出去办差事的,全都要来回你的话,问清楚了,才能放人去。今天跟着出门服侍的,你留心着,看看有没有人往三房那边儿跑的——”
她说着顿一顿,左手食指指尖点在右手的手背上,一递一下的:“找两个你素日信得过的,机灵些的小丫头,到三房去探探口风,也看看咱们院儿里的这几个,回来之后,有没有去过三房。”
天启二十三年二月,冬日严寒尚未褪去。
凭兰小院掉了漆的木门被人从外推开,发出吱呀的声响。
身穿豆青色襦裙的小丫头拢了拢衣襟,三步并作两步的进了门,面上神色略显出几分慌张来,像是怕极了的样子。
许成瑜坐在廊下,贵妃榻的边缘处剔红的漆已经掉了大半,透出三分斑驳来,她毫不在意,眼神空洞的望向了丫头进门的方向。
她吃力的抬手,原本想摇摇招手的,却发现自己如今的力气,竟不足以支撑她纤臂高抬,于是到后来,她便也就放弃了,苦笑着叫绿珠,又见她两只手上空荡荡,便轻嘲了一句:“如今连这样稀松平常的东西,都不肯给我了吗?”
绿珠小脸儿彻底的垮下去,几步上前,半蹲在许成瑜的身前,又上了手替她掖好了身上的毯子,指尖儿冷不丁触及她身上皮肤时,惊觉滚烫。
丫头的眼眶登时就湿润起来,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通红不已:“您还烧着,怎么非要出来吃冷风,奴婢劝您的,您几时才能听一听呢?”
她又着急,两只手往许成瑜腋下送过去,想把人从贵妃榻上抱起来,带回屋里去。
许成瑜眼下是哀莫大于心死了,眼里也再没了缤纷色彩,看什么都是灰蒙蒙的一片,她觉得这样子活着没意思,偏偏还死不了,现在好了,她病了,病的其实很重,只是吴家没人在意,吴渭大概……他大概巴不得她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死在凭兰小院里,那才正好省去了他的一桩麻烦,所以他不肯给她看病,也不肯给她药,就连她现在想要几枝白梅,他也不肯给。
“绿珠,好丫头,别哭,就这么着吧。”她费力的拨开绿珠的手,噙着笑冲丫头摇头,“我自己的身子,我心里有数,不中用了,吃不吃这两口冷风,都没什么所谓,于我而言,此时多吃几口冷风,反倒更清醒——我糊涂了一辈子,一条命,到底是要这么稀里糊涂的交代了。”
她突然咳嗽起来,声儿不高,淡淡的,却让人听来钻心的疼。
绿珠一个劲儿的哭,到了这时候,真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。
她们姑娘早把身子熬干了,油尽灯枯,便是大罗神仙,也回天乏术,可是姑爷呢……?
当年姑爷求娶姑娘的时候……
“吱呀——”
小院已经太久没有人来过了,到处都是淡漠的,突然院门响了一声,绿珠便吃了一惊,先去看许成瑜,发觉她如今真是把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了,竟连看都懒得看上一眼,而后才转过头来,望向门口的方向。
吴渭手里有一把白梅,开的正好,一半是绽开的,一半是含苞待放的,显得那样生机勃勃。
他锦衣华服,分明不属于这里。
可是他脚下没有迟疑分毫,一步一步的,从门口,走到了垂带踏跺前。
他终究,没有迈上台阶,就那样直挺挺的立着,眼神复杂的看着许成瑜。
绿珠最先回过神,恨不得扑上去咬下他身上的肉来,吴渭却压根儿没把她放在眼里,只是把手里的白梅递过去:“成瑜最爱的便是白梅,去替她摆起来吧,便是要走,也叫她走的高兴些。”
丫头咬碎了一口银牙想骂人,许成瑜气若游丝叫住她:“好不容易得来的,拿进去吧,别出来了。”
绿珠不服气,也不放心,攥着许成瑜的手不放开。
吴渭反倒笑了,看看她,又看看许成瑜:“她已然不中用了,还值得我对她做什么吗?”
同吴渭打嘴仗,绿珠是赢不了的,吴渭的这张嘴,连鬼神都辩不过,何况是绿珠。
许成瑜努力的转着手腕子,把手往外抽了抽:“去吧。”
绿珠到底是接过了白梅进了屋里去,只是从头到尾都和吴渭保持着距离,视他如洪水猛兽一般。
而吴渭全然不在意,只等丫头一进了门,他信步上了台阶去,就在许成瑜面前的游廊长椅坐了下去,一双极好看的桃花眼,把许成瑜上上下下的打量个遍:“现在看看你,真是一点儿也想不起来,当年扬州许家的长房嫡女,是何等才色双绝的风采,虽然你从不与人争什么短长,可我一眼就发现了你——你是块璞玉,只是可惜了,这么多年,我始终没能把你雕琢成本该有的模样。”
“本该有的模样?”许成瑜冷笑出声来,“你想得到的,不是都得到了吗?许家的家产,扬州城中说一不二的地位,名也好,利也好,能从我这里得到的,你现在都有了。”她一面说着,眼尖的发现了吴渭内衬露出来的半截红色,红的那样耀眼。
她把双眼一合,再睁开时,别开了脸,不肯再看吴渭:“你不爱穿红衣,今日,江蕙终于嫁给了你吧?”
吴渭眯起眼来:“你还是那么聪明,叫人忍不住心生欢喜,想要亲近。”
心生欢喜……想要亲近?
许成瑜胃里一阵恶心,趴伏着,想要吐,却什么也吐不出来,干呕了几声:“我要死了,你就这样厌恶我,这种时候,不怕晦气,都要来恶心我几句?”
“我怎么会厌恶你呢?”吴渭突然站起了身来,上前去,一扬手,钳着许成瑜的下巴,逼得她不得不与他对视。
许成瑜此时才看清吴渭眼底的狠戾,她心头一惊:“你……”
“我恨你。”他手上用了力道。
她本就生的白皙,皮肤娇嫩,便是这些年在凭兰小院被磋磨的不成样子,也经不住他那样的力道,下巴上立时见了红印子,吴渭恍若未见:“为了得到你,我做小伏低了整整五年,你,你们许家,都是眼高于顶的,当年要不是萧闵行出了意外,在海上翻了船,八月未归,你会肯嫁给我?许成瑜,我是恨你的。”
原来,是这样的吗?
可事实上,她什么都没有做啊——爹娘教导她的,是出嫁从夫,从她嫁给吴渭那天起,她倾尽所有,可是吴渭竟是为了那样可笑的理由,恨了她这么多年,恨不得要她去死吗?
许成瑜不再挣扎了,任凭吴渭捏痛了她:“那你真是可怜,恨我,却不得不娶我,深爱着江蕙,却只能让她做你的妾,吴渭,我要死了,你好好活着吧,带着你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,苟且偷生的活着,你不配恨我。”
她话到后来,声音越发弱了,气息也渐渐弱下去,话音落下的时候,原本努力攀在吴渭手腕上的那只手,也跟着一起,垂落身侧。
忽而一阵风起,许成瑜的发丝随风而动,又散落在她的脸上。
不是的,其实不是的……
吴渭颤着手,想去抚摸她的脸颊,尽管她已经瘦脱了相,可他依然记得,扬州城中最明艳的那个少女。
睡吧,就这样好好的睡吧,一切,都过去了,一切,都不曾发生过。
只有那年的春风记得,他爱过。
三月的扬州,惠风和畅,最是一年好景,无怪人总说,烟花三月下扬州。
正赶上三月初三这一天,白云居中又聚满了人,扬州城中的商贾闲人,群聚于此,个个手上捧着个汝窑的罐儿,那个手里拿着块儿出自当世名家之手雕琢而成的玉,真正是好不热闹。
前头三三两两的男人聚在一处,有个肥头大耳的男人声儿拔高了三分:“我肯三千两收你这个瓶儿,你还不知足?这瓶子要不是五代十国时的,还值些钱,模样又少见,我便是三百两银子也是不肯给的!”
周遭围观的人开始指指点点,仿佛那瓶子主人,果真是个最贪得无厌的。
打从一楼雅座的隔间儿里,晃出来一抹杏色身影,小姑娘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,满脸的稚气未脱,身后跟着个圆脸丫头,一味的回头看雅座里。
那小姑娘听见了声音,便循声凑过去,身量又小,看不真切,便拼了命似的往前挤。
等到挤着进了前,见那瓶子主人满脸羞愤,却像是什么也说不出的样儿,她定睛看看那人,再看看那人手中的瓶,秀眉蹙拢,咦了声:“这个瓶子……这是五代时兖州产的青瓷瓶吗?”
瓶子主人耳尖听见了,忙不迭的点头,越发把怀里的瓶子抱紧了。
那肥头大耳的男人侧目过去,原本满脸不屑,一见了这小姑娘那张脸,才赶忙敛去三分,换了副笑脸:“七姑娘年纪小不知道,兖州并不是官窑,产出的东西,是不大值钱的。”
“是呀,五代十国时青瓷产的多,兖州虽也算得上是大窑口,但终究不是官窑,东西是不大值钱的,这瓶子倘或是官窑产的,不要说三千两,便是三万两银子,也卖得出去。”身后传出来的是一道清凉的声音,听来是稚嫩少女特有的声线,如三月的清泉,划过人心缝儿,甜到了心底去。
小姑娘回头看去,把小脑袋一偏,嘴角登时往下拉了拉:“江蕙姐姐。”
江蕙欸的一声应了,三两步近了前,就在小姑娘身侧站定住,也歪头看她:“成瑛,你姐姐是最爱瓷器瓶子的,家中藏品也不少,你不知道这个吗?”
小姑娘一咬牙:“我知道!”
江蕙见她像是有些急了,仍端着不紧不慢的调子:“五代时最出名的,当属官窑的白瓷,烧出来的是釉质温润,色泽明亮,其次该属定窑的彩青,青瓷中偏多出三分彩,透着那么一股子的俏皮,再次才轮的上兖窑、钧窑等窑口,是以要说这只瓶子三千两银子有人肯收,这价格,的确算是公道了。”
她话音落下又把目光放回到小姑娘的身上去:“成瑛,你觉得呢?”
“七娘,回来。”
雅座隔间的帘子不知何时被人打开来,露出里面的情形,此时少女的声音传出来,便不由引得众人侧目望去,只一眼,便屏住了呼吸。
那分明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女而已,却已见了倾国容色,端的是华贵端庄,她未曾盛装,可那最素净的月白纱衣,在她身上,却也开出了花来。
被她叫到的小姑娘面露欢喜之色,嘴里叫着五姐,略一提裙摆,小跑似的朝着雅座方向而去。
等人靠近了,那少女才站起身,玉臂一抬,落在小姑娘头顶上揉了一把,跟着把人稍稍一带,藏在了身后。
她又抬眼,视线定格在江蕙身上:“我们七娘年纪是小,今岁十一而已,可是蕙姐儿,当着这么些人的面儿,你明里暗里说她不学无术,存了心要给她难看,是有意要落我们许家的脸面了?”
——许成瑜。
江蕙面上强撑着镇定,心下却已然慌了。
她平日里往来许家也不算少,可很少跟许成瑜打交道,事实上是,传言都说许家五姑娘三岁能诗,五岁能赋,九岁便已能够辨香赏玉,实在是许家最得意的一个孩子,而她父兄又一向将她保护的极好,鲜少放她外出走动,便是姑娘们之间的宴,能请得动许五姑娘的,也是少之又少。
江蕙对许成瑜,心中总是莫名会生出三分惧意,她说不上来是因为什么,也许是……也许是这个人,分明也不过十四五岁,却端的那样老成,举手投足之间,在气势上,便已压了她一大截。
许家真是把这个长房嫡女教的足够好。
许成瑛此时躲在许成瑜的身后,吐了舌头扮鬼脸,又怕叫许成瑜瞧见了,便做了一派乖巧模样。
江蕙那边叫许成瑜吓了一跳,一时哑口无言,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,许成瑜便摇了摇头:“你一向是与我三姐交好的,我本以为,你做姐姐的,人前人后,该多担待我们七娘,她年纪小不懂事,眼力不够的,你多提点着,又或是在外走动,一时有人要欺负了她,你也是该帮着她的,却不成想——”
她啧声咂舌,把话音略顿了一顿,后话便没有再提,到后来,话锋一转,叫了那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一声:“孙老爷?”
姓孙的男人没见过她,但方才许成瑛叫五姐,他就知道,这便是许家那个深居简出的长房嫡女了。
这会儿她突然开口叫自己,男人也吃了一惊:“五姑娘?”
许成瑜始终噙着笑,面上淡淡的,再开口时候,也没了先前的气势迫人,倒换了一副最柔和不过的姿态:“这只瓶子的确是五代兖窑的青瓷,蕙姐儿说得也不错,兖窑在彼时的确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窑口,只是世易时移,经年过去,五代时兖窑产出的器具传世已经不多,这一只青瓷双耳瓶器型精致,釉色均匀温厚,且保存如此完整,听闻孙老爷是爱瓷之人,这三千两银子要买小秦掌柜手里这只兖窑青瓷双耳瓶,只怕是少了些……”
她大约不想表现的咄咄逼人,便慢吞吞的说:“我三姐的确是最爱瓷器的,孙老爷若是肯割爱,这只双耳瓶,我出一万两买了,也好送了我三姐,是我们姐妹间的情分,您觉着呢?”
长亭神色慌张的近了萧闵行身边去,其实眼底还有惊诧,不晓得他主子如何知道,可此时也只顾着回话了:“主子,果真出事了。”
萧闵行腾地一下便站起了身,深看了长亭一眼,见奴才点点头,他面色一沉,转身下了楼。
楼下有他随行的侍卫在候着,便是方才去跟许成瑜的,见他下楼来,忙见了礼,又一路引着他出门,往先前许成瑜出事的地方过去了。
萧闵行走近的时候,许成瑜还被几个丫头围着,只有她身前稍稍错开了些地方。
她好像在跟自己的奴才说话,可他站的还是有些远,不大听得真切,只隐隐听到什么感激,什么报答一类的话。
他果然没有看错人。
许家五姑娘,非池中物。
萧闵行看一看地上跪着的男人们,也就猜得出方才大约发生了什么事,可寻常姑娘家遇上这样的事情,哭死过去都是有的,似许成瑜这般镇定自若,头脑清楚的,可真是不多见——不,该当是世所罕见。
他没记错的话,许家的这位五姑娘,还未及笄呢。
萧闵行眼底流露出的赞赏毫不掩饰,迈步上了前:“二位姑娘无事,也就算是我的福祉了,何必谈这些感激报答的话。”
许成瑜循声望去,这个男人……她略一合眼,萧闵行。
这一年的萧闵行,十七八岁而已,可他生来就是一副好面孔,周身气度又很是不凡,叫人一看,便晓得他是高门里精心栽培大的孩子。
她前世不常出门的,直到嫁给吴渭为妻,也只是不得不替他走动时,才会出门去应付别人家的宴,说到底她是许家长房嫡女,在扬州城中,是没那个必要纡尊降贵去讨好谁家的。
是以她此刻讶然于,她和萧闵行,竟还有这样的一段缘分,而不是如前世那般,缘淡如水,在那漫长的人生岁月中,简直不过沧海一粟罢了。
她不好分心走神,强逼着自己稳定了心绪,还没开口时,许成瑛惊喜的声音已经低低传来:“是小公爷,五姐,那是恪国公府的小公爷。”
她当然知道那是谁。
恪国公府的二公子,长宁长公主的嫡次子,他大哥在十五岁时封了世子,娶的是荣国公家的嫡长女。
当今天子是他亲舅舅,太后是他嫡嫡亲的外祖母,他祖父本就是帝师,大姐嫁了梁王做正妃,二姐又定了昌平侯府的世子爷,真正的满门尊贵。
他十五岁那年,离开京城,来了扬州,做起了生意,扬州城中,没有人敢得罪这位贵人,是以人前人后,都尊他一声小公爷。
听说萧闵行小时候在京城,那也是个无法无天横着走的“霸王”,长大了些,被国公爷吊起来打了三五顿,才老实了,只是他毕竟太尊贵了,与生俱来的,故而旁人敢称一声小公爷,他也就敢受着。
想来也是了——
原本大齐自先帝惠宗皇帝起,便定下了规制,为官不许经商,防的就是官商勾结,以商乱政。
可萧闵行这样顶好的出身,却跑到扬州来经营起生意。
起初还有御史言官上折子,倒不是参他,而是参了国公爷。
后来皇帝陛下笑着就驳了回去,说他萧闵行既不在朝中供职,自然算不得官,小小孩儿家,心血来潮,由得他去就是。
于是萧闵行便成了“奉旨经商”,朝中再没人敢多嘴说什么。
许成瑜不由在心中长叹,出身高贵,不知人间疾苦啊。
她从丫头身后走出来,简直是毕恭毕敬的同萧闵行见了礼:“小公爷自然是福泽深厚的人,原不在顺手救下我们姐妹,可于我们姐妹而言,这便是天大的恩情,稍后自然是要我父兄登门拜访,正经还礼谢小公爷这份大恩的。”
她说起话来文绉绉,一套一套的,太客气,倒有些无趣了。
萧闵行本来是觉得她聪慧过人,又端庄持重,不一样的老成,非寻常女孩儿可比的,且白云居中她高谈阔论,说的头头是道,他想来,她该是极会看这些古玩珍品的,正巧了,他除去经营手下铺面外,最喜欢的,便是收藏这些个古玩珍品。
原本自以为知音难觅,未曾想救了人,搭上了话,眼前这一个,却成了朽木不可雕也,如此迂腐。
萧闵行一时兴致缺缺,摆摆手:“随你吧。”
说话间,他目光转了地方,叫那为首的侍卫:“明礼,把人送去知府衙门吧,叫知府好好……”
“小公爷!”
谁知他话音未落,许成瑜的声音便响起了。
比起先前的不急不缓,清风徐来,此刻却多出三分急切来。
萧闵行一挑眉,侧目又望回去,端的是面无表情,只是拿眼神示意她有话快说。
许成瑜在他面前自然是不敢拿乔托大的,便蹲身又是一礼:“这几个人,能交给我处置吗?”
萧闵行吃了一惊。
未及笄的姑娘家,能处置出个什么结果来?
这几个虽不是杀人如麻的凶神恶煞,却也是要钱不要命的主儿,不然怎么敢在扬州城里对许家的姑娘下手,挑的还是她这个长房嫡女。
许成瑜见萧闵行不吭声,心下便有些着急,只是又不好表现出失态来,再三的忍了,努力的平复着心绪,然则一开口,声儿到底有些急促:“小公爷与我,其实心知肚明是怎么一回事,小公爷会派人暗中护我们姐妹,便是顶聪明的,晓得症结究竟在哪里,既然如此,咱们能不能做个心照不宣?放了他们,叫他们也给他们主子带个话。”
她一面说,又唯恐萧闵行不干似的:“我们许家开门做生意,并没有小公爷想的那样厉害,在这扬州城中,得罪什么人都不怕似的。有些时候,还是能忍则忍的——”她略想了想,“小公爷知道朝廷下了旨,过了八月主汛期,便要开放海上贸易吗?”
要说海上贸易,姓孙的手底下,是有造船厂的,且在扬州城中也数一数二了,从前有海禁,他生意便惨淡些,如今也算靠着朝廷的恩旨翻了身,底气足了,是以胆子才会大起来。
萧闵行一时又对她另眼相看。
这女孩儿还真是……也许她稍呆板迂腐了些,可这般聪慧伶俐又大气端庄,怎么叫人不喜欢呢?
绿珠分得清轻重缓急,面色凝重起了身,从拔步床下来,穿好了鞋要往外走。
身后许成瑜又叫住她:“再找两个人,去母亲院子外守着,三婶叫不动我,我怕她叫人去寻母亲,若一时要惊动了,一则拦着三房的人,二则立时来回我的话,暂且别叫母亲知道。”
绿珠欸的一声全都应下来,见许成瑜抬手揉着眉心,欲言又止,匆匆忙忙出门去了。
许家三房的太太姓梁,是湖州盐商梁家的嫡女,当年许家老太爷还在世的时候,看重他们梁家生意做得大,教出来的子侄们又个顶个的能干,派了人打听,这才相中了梁氏。
可事实上,许成瑜对梁氏,委实没有什么好感。
许成瑜一直都觉得,当初家里鸡犬不宁,最要命的,就是他们三房,而内宅不宁,就全都是她三婶一味的挑唆。
即便是如今分了家,三房也没能消停了。
她还记得,前世里,三房是始终想分宗的。
到她出嫁掌家,多少也晓得这里头的门道。
许家家大业大,可就是有个金山,同他们其他的房头也是没多大干系的。
现如今分了家,产业分给了各房,每年赚多赚少,都是各房自己的,然则公中的铺子、庄子,是一样也不许动,还有祖宗留下来的秘方,那也是攥在他们长房手里的。
将来祖母百年后,这个家,还是她爹说了算,公中的一切,自然都是落在他们长房手上。
只有分了宗,才能把家里的所有东西一概平分了去。
是以三房不安生,尤其是梁氏不肯安宁。
又护短,又能折腾,这就是她记忆中的三婶。
许成瑜无意同家里人撕破脸。
经历过前世一遭,她便觉得,骨肉至亲,终究是这世上最密不可分的,无论到什么时候,一家人就是一家人,即便有一天,她三叔三婶闹开了,把分宗之事摆到明面上来提了,可以不往来,但绝没必要撕破脸,再反过头去踩一脚。
她出神良久,见云珠去而复返,且面露为难之色,扭扭捏捏的靠到了她的拔步床边儿。
许成瑜便又揉了一把眉心:“三房又来人了?”
云珠脚下一顿,点头说是:“三太太叫玳瑁姐姐过来的……”
那是梁氏陪嫁进府的丫头,一贯都是她屋里头最得脸的人。
还真是不死心。
这事儿她又没打算叫许成瑛担什么骂名,更不会叫爹和大哥去责了许成瑛,本就是同许成瑛没干系的,只是梁氏这般死咬着不放,反倒叫她有些不耐烦起来。
许成瑜把手垂回身侧去:“还是照着原话告诉的玳瑁吗?”
云珠又点头:“可玳瑁姐姐说,三太太叫她在咱们这儿等……姑娘刚才叫关了门,不见人,可是玳瑁姐姐来,我们不好装作没听见,我去开了门,她也不进来,直说就站在月洞门下等,姑娘什么时候醒了,她什么时候再到姑娘跟前儿回话……”
这就是故意的了。
梁氏聪明,不用想也知道她是故意躲着不肯去,所以索性打发玳瑁过来,也不进来,就杵在湛露外头等,活要打她的脸吗?
长辈跟前第一得脸的丫头,她连门都不叫进,说出去是她目中无人,照样是不恭顺。
许成瑜冷笑着,那声儿真是冷到了骨子里去。
现下分明艳阳三月天,云珠却猛然打了个哆嗦,怯生生的抬眼过去:“姑娘,我是真没法子……”
“我知道不怪你,三婶叫玳瑁来,就是算准了你们不敢不开门。”许成瑜想了想,翻身下床来,鞋却没有穿好,趿拉在脚上,“她就守着咱们门口?”
“是啊,我听绿珠说,还打发了人出去,过会儿只怕要回来,我想着,玳瑁姐姐守在门口,一会儿准要撞见。”云珠也有些急,三两步上了前,看许成瑜要水,便乖顺的倒了杯茶,递到她手边去,“倒不是说我们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,但我就是看着三太太这架势,今儿非逼着姑娘过去不可,要是叫三太太知道,姑娘还在查谁说漏了嘴,她估计更不高兴了。”
梁氏不高兴又能怎么样?她查这些,本来是无可厚非的。
她身边伺候的丫头,嘴不严,她还不能查清楚下落了?
不过玳瑁不能杵在她这儿倒是真的。
她就怕梁氏还派了人往她母亲院里去,玳瑁这头不过是故布疑阵的,能逼她出来最好,逼不动她,拦着她院里的人,也拦住了院外要进去回话的人,不动声色的,就能把母亲请到三房去,到时候,还不是由着梁氏想怎么说都行了?
本来这事儿是真不大,等爹和大哥回来,到萧闵行府上去登门谢过,至于孙掌柜,端看爹和大哥打算怎么处置再说就完了,家里头谁又会拿许成瑛怎么样?
她没受伤,由头也并不是许成瑛挑起的,可梁氏这样不依不饶。
看起来,梁氏这半辈子,其实也算是白过了。
眼界这样窄,全放在了内宅中,成天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,斤斤计较,小心盘算,却不知她的那点子算计与钻营,是根本不被人放在心上的。
许成瑜端着茶盏往嘴边送,吃了一口,舌尖全是苦涩:“你去告诉玳瑁,就说我醒了,听说她来,本该叫她进屋说话,可我早上受了惊吓,身上不爽利,实在没精神,这会儿一个劲儿的犯恶心,什么人都不想见,打发了你去请大夫,让她趁早回三房去,别再我这儿待着。”
云珠想了想,这倒是个法子,三太太既然不肯罢休,非要逼着姑娘到三房相见,那躲是躲不过去了,不如干脆点儿,总不至于姑娘说要请大夫,三太太还要拖了姑娘到三房去说话吧?
只是要说去请大夫进府……
云珠杵在那儿没动:“姑娘不是说不想惊动太太吗?这会儿说去请大夫,我怕三太太顺势闹起来。”
“她不会。”
许成瑜把茶杯往黑漆四方案上一搁,淡淡开口。
梁氏眼界是窄,好在还有些脑子,算是聪明的,不会真把人逼急了,她退了两步,梁氏还往前逼,那她就进一步,倘若梁氏不退,那岂不就僵持住?
今天的事情,梁氏无非想把许成瑛先摘出来,又不是要跟她打擂台的,没那个必要。
许成瑜摆手叫她去:“你只管按我说的,就告诉玳瑁,我不舒服,要请大夫来问诊,可我并没叫你们去母亲那里回话,怕母亲为我担忧,所以回了家才不见人的,眼下睡了一觉,还是觉得不大精神,只好请大夫,但我仍没打算惊扰母亲,倘或真的不好,自然叫你们去回话,没什么大碍,这事儿就揭过去不提了。玳瑁是替三婶来的,话她会原原本本的回给三婶听,还去母亲院里闹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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